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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五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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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五章

寶珠癱坐回床上, 將剩下的一張符紙推到賽雪面前。

貓妖一臉狐疑地用前爪將符紙扒拉來扒拉去,問道:“這是做什麽用的?”

“勘破幻境。”寶珠言簡意賅。

賽雪聽了,如法炮制, 符紙在她的爪間燃燒起來。

片刻後,賽雪猛地從床上跳了起來, 弓起了背脊,毛發根根直立。

她本能地從喉嚨中發出了威脅的低吼。

寶珠看向她, 她也回頭看向寶珠。

“怎麽辦?”

“只能等了。”

李摯只憑自己是無法拿到有這樣強大力量的符紙的, 想來它們都是天師的手筆。

只是不知道天師究竟需要李摯做些什麽。

寶珠冷靜下來後, 慢慢生出了一個念頭,她緩緩對賽雪說道:“你說,我們幫幫他怎麽樣?”

賽雪原本不安地在床上來回狂跳, 聞言停了下來,歪著頭想了想:“是個好辦法。”

既然如此, 那便要更積極地參與葛家堡中各種活動, 積極探尋堡中秘密。

寶珠抱起賽雪,嘆了口氣:“我之前為什麽會喜歡熱鬧呢。”

她看向房門,此時在能看見真實的那只眼裏,這不過是像肉塊一樣的東西, 層層疊疊地堆在一起,中間還有許多縫隙,根本算不上“門”。

這堆暗紅色的肉塊仿佛有生命一般,寶珠眨眼後,總覺得它們跟上一瞬不太一樣。

誰也不願意觸碰這樣的東西,可她們總要出門。

寶珠硬著頭皮上前, 試著推開“門”。

看見真實後,就能感受真實。

寶珠的指尖傳來溫潤的觸感, 像是在觸摸動物剝去外皮後光滑的肉/體。

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,連忙用衣服抱住手,用力一推。

門開了,原本是狹窄樓道的地方一片漆黑。

她低頭看去,下頭仿佛是能吞噬光線的怪物。

賽雪害怕地將頭埋進了寶珠懷中,狐妖咬了咬牙,撕下一片衣角,將左眼綁了起來。

右眼中的世界,一切如常。

寶珠轉身敲了敲小滿的門,以往都是小滿積極地帶著她與賽雪滿地跑,這是似乎是她來到葛家堡後第一次主動去找小滿。

因此即便是在念誦語錄的小滿,也一臉驚喜地開了門。

“寶珠,找我有什麽事嗎?”

面對熱情的小滿,寶珠訕訕道:“沒有,只是方才想了想,來到葛家堡後,還未曾幫過你們的忙,心中有些過意不去,所以來問問你有沒有什麽是我可以幫忙的。”

小滿哈哈一笑:“要幫忙還不容易,正好最近新來的那幾位凡人,你幫忙帶著他們適應一下,若是覺得不錯,晚上帶著他們去應諾堂也行,他們住在對面那條街上,你知道的吧?”

這正是寶珠敲門的原因,她當然願意。

“對了,你眼睛怎麽了?”小滿關切地指了指寶珠蒙在眼睛上的布條,“不舒服嗎?要不要去找葛夫人看看。”

“不用了,我可是妖怪,過一會兒就好了。”

寶珠說著,就要轉身去找李摯他們。

不防小滿又叫住了她。

“寶珠、賽雪。”

兩只小妖一齊擡起頭看向小滿。

這個健碩的牛妖憨憨地撓了撓頭,笑道:“你們並不討厭我,對吧?”

寶珠瞪大眼睛,低頭與賽雪對視了一眼。

“我們為何要討厭你?”她不解道。

小滿被葛夫人騙得團團轉,寶珠看著只覺得怪可憐的。

“我長得可怕,不管是妖怪還是凡人都害怕我,除了小妹,我從未有過朋友。”

小滿勉強笑著,聲音中充滿了落寞。

“我很想幫助大家,跟大家做朋友,可是我太笨了,怎麽也做不好,若是能得到無上至尊的賜福,成為至尊的一部分,想來就能得到大家的喜愛,也能永遠幫助朋友們了。”

“小滿……”聽了他說的話,寶珠難受起來,“我們並不討厭你,也願意與你做朋友,你實在不必這樣。”

“寶珠賽雪,我決定了,最遲後天,就是我的恩賜日,我邀請你們來做我的見證者。”

似乎是因為寶珠的話而感到羞赧,小滿不好意思地說完,不等她們回答,便立即關上了門。

寶珠想要再跟他說些什麽,可她伸出地手停在半空。

她在小滿門前站了許久,卻始終沒有再敲響這扇門。

心事重重的寶珠抱著賽雪下了樓,在門口遇見了住在二樓的老漢。

老漢面上抽搐著,跟她打招呼道:“出門呀。”

“是啊。”

兩人禮貌了兩句,便各自忙去。

寶珠走了兩步,神使鬼差地扯下左眼上的布條,回頭看向老漢的背影。

這是暗無天日、只有幾縷勉強光線的所在。

那在幻象中無比正常的老漢,於寶珠眼前展露了他的真實。

他佝僂著身子,人的身軀上,另長了巨大的尾部。

像是蜂,或者蟻。

葛家堡不見天日,他更可能是蟻。

老漢的尾部太過沈重,幾乎超過了人能承受的範圍,老漢只能駝著背,艱難地背負著它,即便這樣,它還是有一部分拖在地上。

顫顫巍巍的尾部,在它經過的路上流下了透明的涎水般的東西。

而後透明的涎水轉成暗紅。

寶珠茫然地擡起頭,看向自己的住所,又轉頭看著這條街上每一棟房子。

它們整整齊齊地排列著,每一間的大小都一模一樣。

由暗紅色的、如同肉塊一般的材質組成。

這是一個身處地底的、巨大的巢穴,由工蟻們辛勤勞作制成,這裏不需要凡人,更不需要別的妖怪,只需要鞠躬盡瘁、死而後已的工蟻,嘔心瀝血,獻出全部的靈肉來滋養它。

寶珠重新遮住眼睛。

她往前走了幾步,胃裏一陣翻滾,控制不住地俯身幹嘔。

賽雪從她懷中跳下來,她焦慮地在地上踱步著,眨眼間,變做了豆芽菜般瘦小的小姑娘。

只到寶珠胸口的小姑娘撐住了她,小心地給她拍背,安慰道:“別怕。”

賽雪先天不足,控制不好人身的形態。

她的眼睛一會兒綠,一會兒黑,最終停留在異瞳的模樣。

賽雪皺著眉頭,一臉嚴肅地踮起腳摸了摸寶珠的頭。

“別怕,我們與李摯好好商議,我們都能出去。”她頓了頓,又強調,“小滿也不會變成那樣。”

寶珠深吸一口氣,勾起嘴角道:“定會如此。”

她們走到對面那條街上,找到了李摯他們現下居住的地方,上前敲門問道:“你們在嗎?小滿讓我過來問問你們,可有需要幫忙的地方。”

不一會兒,門後便傳來了腳步,李摯的聲音響起:“正巧。”

他打開門,笑著對寶珠道:“有一個同伴吃壞了肚子,現下有些不適,小姐可知葛家堡中哪兒有大夫嗎?”

在幻象之中,李摯的眼眸閃爍,裏頭似乎有一灣秀美的湖泊,他看著寶珠,明明說著毫不相幹的話,可寶珠也能從這雙眼眸中窺探到他的心思。

再看一會兒就要沈溺在其中了。

寶珠垂下眼,低低地應道:“我帶你們去找葛夫人。”

“嗳。”李摯嘴上應道,眼睛仍不錯地註視著寶珠的臉。

在這樣無人的時刻,他的偽裝松懈了下來。

“你倒是把人帶過來啊。”

身高不及兩者的胸膛,因此被徹底忽視的賽雪不滿地發聲道。

李摯仿佛才看見她,赧然地摸了摸鼻頭,轉身進了房裏。

“怪傻的。”

賽雪抱著胳膊點評。

這一銳評許久未見寶珠回應,她擡頭一看,寶珠正直勾勾地看著房間裏李摯的背影。

“你也怪傻的。”

賽雪嫌棄地撇了撇嘴。

葛家堡中的村民,習慣了有事就去找葛夫人。

這老婦人既管頭疼腦熱,又管種田插秧,幾乎無所不能。

只是偶爾,她會離開葛家堡幾天,那時候堡中的事務會交由贏姬代理。

贏姬不如葛夫人好性子,十次去找她八次都會碰壁,除了每頓給村民們分食物,她似乎對一切都不關註。

而葛夫人也十分縱容她,雖說是婆婆,可眾人從未見過葛夫人對贏姬擺譜。

今天李摯的t同伴運氣好,正巧葛夫人今夜要去應諾堂向信眾講話,此時應當在堡中,寶珠不必帶著他去找贏姬。

李摯背負著這個倒黴的同伴,等在葛夫人家門口——這是葛家堡中唯一一間獨門獨院的平房小院。

寶珠上前敲了敲門,輕聲道:“葛夫人在嗎,有一位同伴身體不適,想請您瞧瞧。”

他們在門後等了一會兒,聽到小院中傳來了腳步聲,小院的門吱呀一聲開了,開門之人卻不是葛夫人。

瞇眼男穿著鬥篷,漫不經心地站在門口,問道:“什麽癥狀。”

寶珠回頭看向李摯。

“腹痛、發熱。”李摯替已經有些意識模糊的同伴答道。

“哦。”瞇眼男一副了然於胸的模樣,“無事,回去睡一覺就好了。”

寶珠看了一眼李摯身上那凡人,她能感覺到他的生命力再不斷流失。

這樣也能回去睡一覺就好嗎?

她欲言又止,最終什麽也沒說。

他們連葛夫人的面都沒有見到,就被打發回去了。

幾人正打算回去,不防又聽到瞇眼男開口道:“那位書生,似乎有些眼熟,不知你籍貫何處?”

寶珠驚起了一身冷汗。

她猛地記起來了,那一天,在她遇見眼前這個男子時,李摯也在現場。

李摯有沒有被看到?

這瞇眼男是不是認出了李摯?

寶珠不敢回頭,生怕自己的表情出賣了內心。

李摯反倒十分坦然,他答道:“在下籍貫祁陵縣。”

瞇眼男哦了一聲,狹窄的眼睛中閃過一絲疑惑,不過到底他最近事情太多了,區區一個凡人,料想掀不起什麽風浪來。

他揮了揮手,隨意道:“回去吧,這人睡一覺就好了。”

寶珠牽著一言不發的賽雪,又與李摯回到了住處。

這時,李摯的室友已經徹底的昏迷了。

寶珠上前查看了一番,遲疑道:“不知為何,他像是中了毒一般,若是再沒有解藥,可能今天晚上就要死了。”

李摯眉頭微蹙,半晌沒有說話。

一時間房間裏安靜了下來。

賽雪擡頭看看眾人的臉色,咬著手指道:“他到底怎麽了。”

“食物。”

李摯開口道。

“可是我們一開始都吃過。”

寶珠與賽雪面面相覷,她們可是一點反應都沒有。

“你們開了天眼後,應當還未去排隊取過食物吧。”

“沒來得及。”

“那並不是食物,是贏姬的涎水,服下後,使人意識渙散,沈溺於幻象之中。”

李摯語氣平淡的說著令人作嘔的話。

寶珠捂著胃部,不適感再一次傳來。

“是凡人的身體弱撐不住嗎,那你怎麽沒事?”賽雪惡心地齜牙咧嘴,仍舊不忘提問。

“我並非普通凡人。”

至於為何不普通,李摯沒有解釋,他看了一眼窗外,面色凝重地開口道:“你們可知曉我為何在此處?”

“猜到一點。”寶珠道。

“那我便長話短說。”

“她們的觸角無法觸及巢穴中的每個角落,因此我們的談話還算安全。”李摯語速飛快,“但時間不多了,天師在堡外候著,我需要在堡中的五個方位布下陣法,從堡內破局。”

“我們要怎麽幫你?”寶珠問道。

“這些天我已經在四個方位布好了陣法,現在只缺唯一一個。”李摯看著寶珠的眼睛,輕輕指了指地下,“我需要去到葛家堡正中心的那個地下。”

“那裏。”

寶珠為難地咬了咬唇。

“可是你說的那裏,只有最為虔誠的信徒受到恩賜時才能進入啊。”

葛家堡的正中心處並非應諾堂,而是贏姬賜福信眾所使用的那一間。

“你來的時間太短了,恐怕去不了那兒。”賽雪道。

李摯聞言,眉頭皺得更緊了。

他嘆道:“只缺那一處,法陣就大成了。”

“其實,還有辦法。”寶珠壓低了聲音,“不過可能還要等上一段時間,可以嗎?”

“你是說?”賽雪興奮地看向她。

“你不能去,我和賽雪可以啊,你把東西給我,我去布陣便是。”寶珠說道。

李摯一怔。

為了避免引起堡中人註意,寶珠不能在李摯房間內逗留太久,因此她沒等李摯同意,便與賽雪離開了他的住處。

回去的路上,她們又碰見了剛剛從城外做完活回來的老漢。

“回來啦。”賽雪與他打招呼道。

老漢卻並沒有理她,眼神發直,腳步蹣跚,徑直朝著前方走去。

賽雪奇道:“竟然不理人。”

寶珠也覺得奇怪,老漢怎麽改了性子?

此時老漢的背看上去更為佝僂了,仿佛有千鈞的重擔壓在他身上一般。

寶珠摘下左眼布條看去。

幾道細細的線,牽引著老漢的四肢,駕馭著他行走著。

寶珠看向線的來處。

那地方她們剛剛才去過,正是葛夫人的那間小院。

老漢的行為這樣怪異,街上三三兩兩的村民們全都視而不見。

他們臉上帶著幸福的笑容,與曾經的同伴擦肩而過,沒有誰想要對他伸出援手。

寶珠在原地楞了一會神。

她不由自主地邁開腿,跟了上去。

一路上,寶珠又見到幾個與老漢一樣舉止怪異的村民,他們四肢上沾著細線,他們中有凡人有妖怪,有男有女,身後都拖著長長的、與身體不相符的、沈重的尾部。

只是他們瞧上去都已經十分蒼老,有一些的尾部甚至不再分泌粘液。

他們已經老到不再有使用價值了。

這是一群已經廢棄的工蟻

賽雪害怕起來,又變回了白貓,鉆進了寶珠的懷中。

工蟻們顫顫巍巍地走向了葛夫人的小院,在門外排成了列,等待著什麽。

這間小院,在真實的眼中,是一個巨大的、圓形的肉球,它在時不時地顫動著,上面粘黏著許多半凝固的液體。

暗紅色的,像是誰的血肉。

寶珠悄悄地藏進了附近巢穴中的陰影中,這裏連唯一的幾縷光線都無法照進來,她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。

她看到遠處,瞇眼男扶著大腹便便的贏姬走了過來。

廢棄的工蟻們被細線操控著,朝著贏姬跪拜了下去。

贏姬目不斜視地從他們當中經過,推門走進了葛夫人的小院。

寶珠樓下的老漢第一個走進了這團肉球中。

一團暗紅色的光在裏頭閃爍了一下,而後恢覆了平靜。

然後是第二只工蟻。

他進去後,光芒比老漢要黯淡一些。

然後是第三只、第四只……

站在肉球前的工蟻們一只只排著隊,走進了進去,寶珠目不轉睛地看著,卻沒有看到有任何人走出來。

她看到眼睛發酸。

過了好一會兒,瞇眼男又攙扶著贏姬從裏頭走了出來。

贏姬姿勢奇怪地邁著步,肚子似乎比進去前更大了,伴隨著她的步伐,她的肚子如同水球一般蕩漾著。

這樣的她走得很慢,但在一旁攙扶的瞇眼男非常有耐心。

甚至他臉上公式化的笑容都顯得真心極了,那對極小極窄的眼睛死死地盯著贏姬大的不正常的肚子,眼中盡是甜蜜。

贏姬沒有回應瞇眼男的柔情。

她打了一個飽嗝,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,嘆息道:“太老了。”

“這回來了很多人,您可以早點享用。”

贏姬咯咯地笑了起來。

她輕輕撫了撫自己的肚子,兩人越走越遠。

寶珠緊緊地抱著賽雪,盯著贏姬的背影。

她的真實之眼看不出那瞇眼男的真身。

但寶珠看到了贏姬的。

贏姬有著冗長的、飽脹的腹部,那鼓鼓囊囊的、幾乎透明的腹部裏,密密麻麻地裝滿了光潔的卵。

如同無上至尊賜予信徒的永樂之福一樣。

贏姬是蟻後,巢穴中的工蟻都是她的子民,因她出生,為她而死。

她是這間地下巢穴的生死主宰。

她擁有子民供奉給她的無窮力量。

“原來是這樣。”寶珠喃喃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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